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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幽灵在中国大地上游荡

一个幽灵在中国大地上游荡
             孙静轩
             。。。。。。凡是忘掉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桑塔里那
噢,人们,你们可曾看见
一个幽灵在中国大地上游荡?
噢,人们,不必说
大地是这般秀丽,天空是这般晴朗,
他,那个幽灵就象一阵风,一缕烟
自由自在地游荡在中国的土地上。
他大模大样地闯进了农民的家庭,
趾高气扬地走进牧民的毡房,
发号施令,骄横不可一世,
就象古罗马的凯撒大帝一样,就象掌握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我们的一切全都是他的恩典赐赏。
噢,人们,你们可曾看见
一个幽灵在中国大地上游荡?
如今是二十世纪,人类已进入了原子时代
再谈说幽灵,也许过于荒唐,
但毕竟是一个可怕而可悲的事实啊,
他那个幽灵,就象一阵风,一缕烟
正在自由自在地游荡在中国的土地上
他就象你的影子一样追着你
你怎么也无法摆脱他那无形的魔掌,
他悄悄地吮吸着你的血液和骨髓
他支配着你的行动,控制着你的思想
他可以随意地扭曲你的人格,
可以摧残你美的要求、美的欲望,
只要他稍稍暗示一下,
就可以长年无日地把你关进漆黑的牢房。
他可以让你死,死后还要蒙受耻辱,
他可以让你活,活又活得窝窝囊囊,
总之,你是他的奴隶,他的臣民,
你对他的权威不能有半点违抗。。。。。。
噢,人们,你们可曾看见
一个幽灵在中国大地上游荡?
也许你无法辨认,即使他就在你的眼前,
因为他象魔术师,不断地变换形象。
一会儿,他穿着金丝绣的龙袍,
手持象征权柄的龙头拐杖,
一会儿,他穿着马蹄袖的胡服,
大摇大摆地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上,
如今,他居然又涂上了新的油彩,
穿上了时兴的服装
无论他怎样改头换面,乔装打扮
却遮掩不了裸露的屁股烙下的盘龙图象。。。。。。
嗳,中国,古老的中国,神秘的土地
你古老犹如你的长城,你神秘犹如你的象形文字
犹如你的木犁、纺车、水碾和那藤条的箩筐,
你有那么多的基地、古塔和庙宇
那么多的宫殿、圣物和祠堂。
唯其你古老神秘,竟有那么多的神话传说
而我一个北中国的儿子,
就是在恐惧里诞生,在虔诚里成长。。。。。。
嗳,童年,那可怜的童年,
那个凄凉的树塔,那个破旧的茅房,
我裹着一条破烂的棉絮,
卷缩在冰冷的土墟上,
呆呆地望着那熏黑了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神的画像,
关帝爷威风凛凛地坐在虎皮椅里,
观音娘娘坐在海水中的莲花盆上,
老寿星倒是笑嘻嘻地望着我,
但我觉得一点也不慈祥。
桌子上有块写着“天地君亲师”的神牌
妈妈说,那是人间申之位,至高无上,
当妈妈把三柱香插在香炉里
我总是远远地跪着,不敢抬头张望
晚上,我常常做梦,梦见烟雾缭绕
一会儿,梦见地狱,一会儿梦见天堂,
这就是我的童年。
我幼小的心灵里装满了神的形象,
我觉得神是万物之主,他无所不在,
就连那门前的老槐树也透着神的灵光。
灾荒之年,我曾跪倒在烈日下
闭目合掌,祈祷那万能的冥冥上苍
尽管我对神是那样的虔诚,
生活依然贫困,大地照旧凄凉。
啊,古老的中国,啊,多么可怕,
一个幽灵在广柔的荒寂的大地上游荡。
我永远忘不了那沸腾的晚上,
打谷场上,照着朦胧的月光,
我们在红旗下,第一次高唱《国际歌》
发誓说:“不再要神仙,不再要帝王”
就是那支歌,唤醒了我们麻痹了的心,
使我们懂得了人的价值的力量。
就是那支歌成了我的口号和战斗的手,
拿梭标赤着双脚,走遍了中国的平原和山岗。
就是那支歌,使我们忍饥挨饿万里迢迢
从长白山、太行山一直打过了黄河、长江
就是为了那一支歌,一句口号,一个谎言
我们才用带血的手臂托起一轮太阳。。。。。。
当年古老的宫殿,阴森的庙宇倒塌崩溃
红色的旗在中国的晴朗的天空飞扬
我们象孩子一样流下喜悦的眼泪
忘记了以往痛苦的忧伤
但快乐的日子多么短暂啊
渐渐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们感到了失望
我们原以为我们是生活的主人
可以快乐而自由地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
可是我们都梦见自己只不过是一颗“螺丝钉”
被紧紧地拧在一架钢铁的机器上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统计表上的数字
往日有血有肉之躯,一个会思考的脑袋
却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意志和思想
可悲啊!我们不过是一个抽象的名词
我们的天职的手只是举手或鼓掌。。。。。。
对于错误与过失,我们原谅过,
我们想,革命不是在大街上散步
满是污垢的湖水里不免留下一些船只与住房
这也许就是我们不幸的天性
总是这么天真、这么善良。。。。。。
然而,我们毕竟是人
我们大脑里总有思想
我们终于发现
我们流血大干、辛辛苦苦以为在建设社会主义大厦
到头了才知道盖的是另一座教堂。
啊,人们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个幽灵在中国大地上游荡。
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热血流行的年头
我回到黄河古渡的一个古老的村庄
那里曾是革命战争的摇篮
那里有当年的革命保母——朴实的农村姑娘
三十年别离重又去
我想,古老村落早该改变了模样
不错,村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年老的早已躺在坟墓,年轻的已是双鬓染霜
树枝头悬着一个高音喇叭
从早到晚,传出一阵一阵竭斯底里的叫嚷
我走进每个家庭,不见了门神、财神和灶君的年画
但家家户户却又供起了新的神像
当年的游击队队员早已苍老了
刻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忧伤
他睁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歉然的对我说
三十年重聚,我们俩该痛饮一场
可惜啊!红海洋淹没了我的茅园
连几根葱、蒜苗也被拔光
人家说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是繁殖私有制的土壤——
这一夜,我无法入睡,想了很多,
心里充满了无限悲伤,
对着养育我的乡亲,该怎么说?
想起三十年前的许诺,我实在羞愧难当。
该怎么说呢?
推倒了三座大山,难道是为了修建另一座庙堂?
烧毁了财神菩萨难道是为了挂起新的神像?
啊,中国,古老的中国,神秘的中国。
多神的中国,神话的君权和神权的温床
你有那么多的庙宇、宫殿
那么多的帝王陵墓
难道总是有幽灵出没,借尸还魂
你广柔的疆土实在是一片繁殖封建的土壤
有人说,小农经济会繁殖资本主义
不,君权,神权里简直是根深蒂固
封建的堡垒里怎能让新的阶级成长
我们谁见过资本主义
它是个产儿,刚躺进摇篮就被细索捆上
中国啊,象一条巨龙能唤醒一切
它能同化一切,就象一个巨大的茶缸
你见过非洲、美洲的狮子吗?
它原本粗狂、勇猛,是大森林的兽中之王
一旦到了龙的故乡,竟被铜环锁住鼻孔
象家狗,守侯在街门、宫殿的大门两旁。
啊,中国,我们亲爱的中国
你需要血亲、血液,需要新鲜空气
需要风、需要雨露、需要阳光
需要那散发着霉气味的土壤
啊,中国,可怕的不是喇叭裤、不是染头发
不是邓丽君,也不是“拉兹之歌”
可怕的是那古堡里的那幽灵
他游荡在中国的每一片土地上。
                                    1980年10月写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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