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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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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風雲之缘起 嘉佑三年妖星出世

引子

洪信说我堂堂太尉、钦差大臣,区区龙虎山,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吗?快打开,是阎罗地府我洪老爷也要闯一闯。
牛鼻子小道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镇魔殿那扇古老的门。
殿中央的石碑写得很清楚,遇洪而开,洪信,千年等一回,等你来。
臭道士们说下面是妖魔鬼怪,谁知道下面会不会是稀世奇珍、金银财宝呢?
洪信说小的们给我挖,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石板撬开,一道黑气从地底冲来,天摧地塌,日月无光。

一个时代的命运被改变了。
很多年后,施耐庵在《水浒》的第一回里这样记载——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时间是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



嘉祐三年,是北宋帝国一百六十七年历史中最为平淡的一年。
无重大宫廷变故,无重大战争,当然也没有施先生在《水浒》中提及的重大天灾。
如果将时间提前一年,帝国倒有几件值得摆道的事,一是整个帝国最有争议的焦点人物——狄青在嘉祐二年逝世,北宋帝国的文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免不了放鞭炮携酒狎妓以示庆祝,因为在以后北宋帝国的历史舞台上,武人拜相这样让文人们尴尬和不安的局面将不会再出现;二是在嘉祐二年最吸引国人眼球的帝国“政治选秀”节目——科举中,来自四川赛区的苏氏兄弟双双杀入决赛(进士),大苏更是在会试中拿下第二名——这还是主考官欧阳修同志臭美的判断错误,以为大苏千古难寻的完美答卷定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避嫌遂“苏冠曾戴”将大苏从第一换成了第二,苏帅哥本应该是NO.1。但无论如何,嘉祐二年苏氏兄弟的横空出世让北宋文坛又多了一个闪亮的名词——“三苏”;当然,那位让欧阳修犯了错的南丰先生曾巩也非等闲之辈,最后我们知道他跃身唐宋八大家之一,而那一年,南丰曾氏(该家族堪称北宋帝国第一进士生产户——曾氏七十余年间三代人共“生产”了十九位进士)也是大丰收,曾氏四兄弟(曾巩、曾牟、曾布、曾阜)同时进士,其风采不逊苏氏兄弟。
唐宋八大家,嘉祐二年科举选秀选出了三个,堪称中国科举史上最有含金量的一届。
而嘉祐三年占据时事要闻的,只是几则花边新闻。比如友邦辽国皇帝去年死了祖母,作为礼节,赵祯停止办公七天并在内东门降半旗致哀;再比如江夏的一位民妻张氏,貌美(那是一定的),当地一恶少谢某某趁其老公外出,手持匕首闯入其家,欲逼迫张氏发生性关系,张美女誓死不从,谢恶少后来割断了张美女的喉咙,也没能逼其就范,女人的事迹后来在整个帝国广为流传,成为感动嘉祐三年的年度人物。
当然,最具娱乐性的新闻,则是交趾(今越南)方面给北宋皇帝送来了两头国宝级动物,鸟嘴熊脖牛身,力大却性温,身被肉甲,食各种果瓜,敬食不吃吃罚食——喂养前得先用大棍揍一顿丫才大开尊口狼吞虎咽,交趾人称是只有在中原上古时期才有的神兽——麒麟。
这可让赵祯脸上有些挂不住。宋仁宗赵祯同志当了三十五年皇帝,文治武功,创造了大宋的繁华盛世,盛世出祥瑞,这是必须的,可出也不能在鸟不生蛋地不长草的夷蛮之地交趾出。堂堂大宋,地大物博,结果让小弟出了个千古神兽。交趾人哪里是来献宝,分明是来扫北宋人面子的。
这两头畜生肯定不能是麒麟,从送进大宋王朝境内第一天起,这就是注定了的命运。
不是麒麟,那该是什么玩意?这得给交趾人一个交代。
辨认交趾怪兽成了嘉祐三年北宋帝国最重要的外交工作,北宋帝国出动了所有精英,也没能给两头畜生准确定位,枢密使田况戴着老花眼镜翻尽了图书馆所有图书,也只能得出此物非麒麟的政治性结论。
民众的目光放在了大才子司马光的身上,希望他能像少年时砸缸一样,一石头搞定这两头家伙。
司马光带着放大镜来到崇政殿,奉旨辨兽,虽没有当初李太白让力士脱靴贵妃磨墨的轻狂和潇洒,但崇政殿上无数盯着他的眼睛,都充满了希望。
司马先生围着交趾畜生转了几圈,回家三天后交了一份鉴定报告,名为《交趾献奇兽赋》。
赵祯一看司马光的报告,鼻子差点被气歪,司马光先生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笔犀利,却最终也没说出交趾畜生是啥东西。
认不出来就罢,司马光还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在报告里说这两头玩意儿反正不是仁兽麒麟,多它两头不多,少它二只不少,帮你干活的是你手下这帮兄弟,养兽不如养人,敬兽不如敬人,如今物价飞涨,特别是京城的房价那更是涨得离谱,你看得给手下兄弟加点薪水了吧。
赵祯想骂娘,还要加工资!不看看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你们的工资还嫌少!嘉祐三年,赵氏帝国有限公司约有六千三百万到六千八百万缗钱的年收入,而支付一百四十余万老打不赢仗的兵哥哥们得花费四千八百万缗,占总收入的六分之五,而养手下二十余万文臣吏员,又得花去一千二百余万缗,占总收入的六分之一。老赵自家的吃喝拉撒(还有给友邦辽帝国西夏小李子家的红包)都得寅吃卯粮或拆东墙补西墙了,赵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没半点闲钱闲米,司马光你是银子我都把你给用了。
后来还是虔州(治今江西省赣州市)知州杜植替赵祯解决了这个难题,说不如就和稀泥统称为异兽。
赵祯接受了杜植的建议,两头交趾畜生来中原一趟,最终没有混上麒麟的名头,临了以异兽落名。
堂堂北宋帝国,竟然辨识不出两头畜生,虽然暂时把文化水平不高的交趾人糊弄过去了,但仍然有一位有识之士引以为耻,并继续进行着科学严谨的考证工作,好几年后,那位仁兄终于考证出这玩意儿叫天禄,俺们中原汉朝时就有这玩意儿,不以为珍,不足为奇。
那人叫沈括,他把这件事记在他的著作《梦溪笔谈》里。



事过千年,司马光的《交趾献奇兽赋》早已被尘封在历史的黑暗角落,在嘉祐三年能吸引宋仁宗赵祯和后世史学家眼球的,是另一份同样呈在赵祯案头长达万言的学术报告。
王安石的万言书,人们后来称为《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王介甫文笔一流,洋洋洒洒揭露了当下的时弊和解决社会矛盾的种种良策,让赵祯眼前一亮,特别是“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这样的词句,更是敲动了赵祯的心门。
赵祯甚至有一些感动,至少在嘉祐三年,还有员工来关心他这个老板空瘪的钱包。
吸引眼球归吸引眼球,感动归感动,嘉祐三年的赵祯,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十五年前范仲淹(插个题外话,《水浒》开篇中的嘉祐三年,范仲淹还能给仁宗皇帝上奏折,历史上的老范在六年前就撒手归西,施大爷让老范多活了几年)、富弼、韩琦这些“君子”们所做不到的事,他不相信一个长期远在朝堂之外的小小地方官员就能做到。
这份报告最终被锁进了文件柜,没有在嘉祐三年引起任何风吹草动,但或许因为赵祯的那些许感动,嘉祐三年,本已于三月份刚刚从常州市市长(常州知州)调任江东省检察院检察长(江东提刑)的王安石,在江东提刑的位置上还没把屁股坐热,又于当年十月接到了另一纸调令——调任帝国财政部部长助理(三司度支判官)。
王安石终于进京了,准确地说,这次王安石终于肯进京了。
青年时代的王安石一直在繁华的东京(今开封)找不到归宿感。
作为庆历二年(公元1042年)科举选秀中的“传胪”(二甲第一,即整个大赛第四名)——当然,王安石第四名的背后也是有故事滴,最初大赛的评委给小王准备戴的也是状元郎的帽子,但大赛主席赵祯看了小王的试卷后,觉得小王虽然是帝国难得一觅的人才,但文如其人,从文章里看得出年轻人火气重、傲骨自负,特别是文章里那句“孺子其朋”比较刺眼,赵主席于是决定,这样的年轻人要用,但要压着用,于是王介甫的名次从第一变成了第四。
不过王介甫倒完全不必为失去状元郎桂冠而遗憾,庆历二年的选秀也很有含金量,前四名中的榜眼王珪探花韩绛传胪王安石后来都拜相入阁,成为帝国的风云人物,并且三个人均得以高寿善终,三个人加起来活了二百零六岁(王安石六十四、王珪六十六、韩绛七十六),而从第四名变成NO.1的杨寘,赵主席的意外青睐虽然让他成为了状元郎,并且是连中三元——即在科举选秀初赛、复赛、决赛(乡试、会试、殿试)中均拿下第一(解元、会元、状元,在中国漫长的科举史上,只有十八位科举选秀达人完成了这样的壮举),但连中三元的杨状元却命运多舛,考完试后杨状元家中老母就死了,没来得及做官就回家守孝,三年守孝时间没满自己也因病撒手西归,庆历二年的状元桂冠没给杨同学带来什么好运。
没闯进年度三强总决赛的王介甫很快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按朝廷惯例外放到地方挂职,到扬州任扬州市政府秘书长(扬州签判)。
王安石离开了东京,没带走一片云彩,更没有一丝留恋。
扬州签判的任期满后,王秘书长有机会从地市级秘书长成为国家高级秘书,具备了馆职考试的资格。馆职当然不是去东京国家图书馆当管理员。当时北宋帝国的三馆——史馆、昭文馆、集贤馆,是汇集天下文人精英之地,入馆即意味着进入皇帝的视野,成为皇帝的智囊之一,是步入帝国高层最重要的一块跳板,三馆历来被视为北宋文人眼中的圣殿。
但小王放弃了入馆考试的机会,他打的报告是继续扎根基层,做一名县长。
王安石的选择让整个帝国高层都微吃了一惊,赵祯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去鄞县当县长。
小王在鄞县当了三年县长,任期满后依然没正眼瞧北宋帝国的三馆,自我满足地继续做他的地方官,这次他调任舒州任副市长兼纪委书记(舒州通判)。
王介甫的高傲与他的才气慢慢传到了东京,让云集在东京的北宋顶级文人们对王介甫同学有了一种神秘的好感,欧阳修、文彦博、陈襄一干人天天在赵祯面前重复推荐着王介甫。皇帝在王同学任舒州市副市长期间先后两次发话了,入馆申请书你也不用写了,直接来京考试(成绩当然也更不重要了)。
面对赵祯抛来的媚眼,王安石不解风情,正式表示了拒绝,理由相当可口可乐,说首都的物价太高,房价更是贵得离谱,自己“家贫人众”,到了京城会揭不开锅,请皇帝允许他在舒州干完副市长的任期。
地球人都知道这是王安石的托辞,一个副厅级干部在京城买不起房揭不开锅,无论在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有点冷笑话的味道,尤其是在高级公务员福利待遇好得一塌糊涂的北宋帝国。
王安石为什么不愿进京?这成了仁宗时代后期文人们茶余饭后经常讨论的话题。
一直到嘉祐三年,当王介甫祭出他的万言言事书并同时出任帝国财政部部长助理后,人们好像隐约看到了一些事实真相。
而嘉祐年间的王安石,在整个北宋帝国已有不少名气,一是因为他的文采,二是因为他的怪异。种种迹象表明,嘉祐年间的王荆公在巨星云集的北宋文坛已然是大腕级人物。嘉祐四年,王介甫同学在帝国发表两首《明妃曲》,便引来当时如欧阳修、司马光、刘敞、梅尧臣这样的顶级文人们的追捧和纷纷回复,引发了整个帝国的追捧狂潮。
而王荆公的怪,更是当年北宋的上层文人们在各种高级文化沙龙聚会中百谈不厌的话题,内容大抵不过如此:
甲:知道王介甫昨天在御花园的糗事吗?
乙:哟,昨天我在长庆楼吃海鲜拉肚子请了病假,还真不知道,快讲来听听?
甲:笑死偶了,昨天老板心情好,请大家去御花园钓鱼,王介甫在鱼池旁小板凳上一坐,走了神,钓鱼时顺手吃起了鱼饵,一泡烟工夫,鱼一条没钓上,鱼饵全吃没了,后来老板下午请大家打牙祭吃烤全羊,群臣都吃得津津有味,唯有老王没有动过一筷子,老板问其故,老王说下午吃鱼饵已经吃饱了,群臣大笑,老板笑得饭都喷出来了。
丙:这有什么稀奇的,王介甫对吃的从来不讲究,山珍海味和猪狗食对他都一样。几年前我知苏州,上任途中经过常州,老王盛情款待,在常州住了几日,一日内人和王夫人聊天,王夫人说她最烦心的事就是买菜,和老王结婚这么多年,却还不知道他究竟喜欢吃什么。内人说不会啊,那日宴席上我看王荆公对摆在他面前的鹿肉丝挺喜欢的,一大盘全吃光啊。王夫人说哪里啊,我家老王是无论桌前摆多少美味佳肴,他只吃面前那一盘。内人不信,王夫人说明天我试给你看看。第二日席间,王夫人把摆在老王面前的鹿肉换成了咸鱼,老王竟然狼吞虎咽吃完了他面前的一大盘咸鱼,上次全部吃光的鹿肉丝却一筷子不动。
甲乙丙大笑。
丁看这儿热闹跑过来搭话了:老王吃东西不讲究就算了,可是他那身衣服,哎哟,你不知道每天朝会我就站在他身后,那股味儿哦!有点猪大肠味加他老婆的胭脂味,我一闻就想打喷嚏,好几次差点出丑。那天我实在受不了,下班后死拉活扯拉介甫去八仙楼吃饭,饭后再请他洗桑拿,让下人用另一件和老王身上一样的新衣给老王调包了,洗完澡后,老王穿上我换调的新衣,竟然没什么反应和表示,走了。第二天上班,我一闻,味没了,老王穿的是我昨天调换的新衣,哈哈!你说这个老王雷不雷人。
甲:你说这个老王吃穿不讲究,平时除了上班工作下班码字,还好点啥?美女好像他也不感兴趣。前阵子他老婆觉得自己年老色衰了,想让老王家开枝散叶,香火再旺点,就给他物色了个艳美的小妾,给他送到了书房,你猜老王怎么着,学柳下惠坐怀不乱,第二天把白嫩嫩的姑娘送回家,可惜了王夫人的一片美意和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花了王夫人九百缗(折合人民币约二十万元)买来的哦。
乙:老王是不好这口,醉红楼、怡情居、仁庆楼哪次我们K歌他参加了?哎!不合群,做文化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失败,不知道那些绝诗佳句是怎么从这个榆木脑袋中蹦出来的。
丙:老王近日和司马君实走得最近,二人整日坐而论道,下班连家也不回,食则同桌,寐则同床,二人倒颇有些相似,都不好女色,莫非?
甲乙丁:断袖……(均一脸坏笑)
调侃归调侃,嘉祐三年北宋帝国文人眼中的王安石,更多的是几分神秘,像三苏中的老苏洵那样,在仁宗时期就给王介甫打上奸逆标签的,恐怕少之又少。他们更愿意把他看成是自己队伍中的一员,只不过有些独行特立和神秘感,所以他们把他归到有魏晋遗风很不愿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文学愤青一类里。
使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十年后,不拘小节的文艺青年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无畏的革命者,站到了大部分北宋精英文人们的对立面,进行着这个帝国最后的救赎和折腾。
嘉祐三年后的第六十九年,北宋帝国在金人的铁骑袭击下轰然崩塌,南渡的文人们痛定思痛眼光朝北,突然想起了王安石在嘉祐三年的进京和他的《言事书》。



在嘉祐三年,无论是交趾的怪兽还是王安石的万言书,都无法长期吸引宋仁宗赵祯的眼球,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一个地方——后宫的床笫和自己女人们的肚皮,进行着最后的挣扎和努力。
无子,才是宋仁宗赵祯在嘉祐三年真正的政治危机。
今天翻开这位北宋帝国在位时间最长、被公认最为仁厚贤明的皇帝的年鉴,总能嗅到一股悲凉酸楚的气息。
四十八年前,赵祯的父亲宋真宗赵恒同样经历过一场接班人空缺的人才危机,先后生了五个儿子,均一个接一个活蹦乱跳地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终于在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的时候,宫中一位地位低贱的李姓妃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而且顽强地活了下来,没有步哥哥们后尘的意思。
那个婴儿就是赵祯。生下来,并且活着,就意味着将来他是这个帝国的主人。
但从能睁开眼睛辨认周围人的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再也看不见那位温柔慈祥但却地位低贱的母亲(虽然她一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徘徊和思念着他),他的“妈妈”成了帝国的皇后,父亲赵恒法定的女人——刘皇后刘娥。
这不像传说中的狸猫换太子那样复杂,刘娥作为北宋帝国唯一一位垂帘听政长达十年的皇太后(史书称其“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在真宗朝中后期便已大权在握,要领养后宫一个女人的孩子,太简单了,李氏也非常有自知之明,终生未与儿子相认,而刘皇后的威望也使这件事在她生前成为皇宫中不能说的秘密。
刘皇后对赵祯还算照顾有加,虽然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权力来夺取,但亲情却不能。
这对“母子”间的感情总是有无法弥补的缺陷,这让赵祯的童年略有些阴沉而冰冷,阳光总无法照到这个男孩的心灵深处,他一直有一个疑问,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哪里,为什么在刘皇后那里,他总找不到母爱的感觉,为什么母亲总是威严而高贵地坐在皇后宝座上用理智而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他,如同欣赏一件珍玩或战利品。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乾兴二年(公元1023年)父亲赵恒病逝后,十三岁的赵祯成为北宋帝国的第四任皇帝,替他掌管权力棒的却是“母亲”刘娥。
没有真正皇权的少年没有国家大事需要打理,转身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他恋爱了,在百媚千红的秀女中,他爱上了小地主王蒙正的女儿——一个温柔而绝色的女孩,笑语盈盈地走进了赵祯的心里。
赵祯跑到刘娥面前,第一次向他的母亲“索要”东西:我要娶那女孩,立她为皇后。
刘娥看着这个天真的少年,嘴中冷冷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赵祯灰溜溜地退了出来,但心中的希望之花依然盛开,让她当皇后是没什么希望,但让小家碧玉的王小姐留在后宫,作长伴身边的依人小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后宫佳丽三千,会容不下赵祯心中那只小小的爱情鸟吗?
爱情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母亲”刘娥竟然做了一个让他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受的决定,她不但将娇滴滴的王美女赶出了宫,还强配给了刘娥“表哥”(大量野史辅证,这个原来叫龚美的男人是刘娥的第一任丈夫)刘美的儿子。
当赵祯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带离皇宫,他有种撕心裂肺的痛,他的愤怒当然也可以想象,他想跑到“母亲”的面前问她——为什么要抢走我最心爱的女人,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几年后,他的问题有了答案,刘娥前脚刚赴黄泉,后脚就有人告诉了这个只有赵祯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的身世。
这时他的母亲李氏一年前就已经逝世了,他令人打开了母亲的棺木,当初在宰相吕夷简的建议下,刘娥终于做了一件让赵祯欣慰的事——厚葬了李妃,以水银浸泡,保持尸身不坏,让赵祯最终能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故事对于少年皇帝来说太过于黑色幽默,却仿佛无法去责怪和怨恨谁。亲情和爱情的缺失,是帝王不可逃离的命运吗?
恨是有的,怨当然也在,赵祯亲政后,那位之前以皇太后为靠山的郭皇后就遭了殃,被赵祯设计了一场宫廷闹剧“误批上颈”,还不顾众臣的阻挠,废了她(北宋帝国,废后非常罕见)。
而当初差点成为他的皇后的王姓女孩儿,在嫁入刘门差不多十年后,因受她的父亲王蒙正(因攀上豪门,也飞黄腾达地做了一个地方官)连累,也受到了惩罚。当时王蒙正犯了一个小错——睡了他父亲身边的一个丫头,生了个私生子,但屁大的事却被上纲上线,王蒙正被开除公职发配岭南,他女儿也因此被赵祯追加了一个特别的处罚——不得再以国戚的身份进宫,王氏一门以后也不得再与皇族通婚。
伤心往事不可追,既然已作他人妇,又何必再见徒增伤感,赵祯用这样一纸意气用事的行政命令结束了他伤感的青春。
纵使没有了刘娥,赵祯发现爱情这块地盘仍然不是他能作得了主的。他废掉了郭皇后,心爱的两个女人尚氏、杨氏却仍然不能扶正。而后期所钟爱的另一个女人张贵妃,也只能等到死后,才能被赋予一个皇后的名分。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时,张美人的伯父不过想谋一个宣徽使的虚职,结果赵祯金口才开,等待他的却是知谰院包拯的口水。下朝回来后,美人问他宣徽使的任命书,赵祯说狗屁宣徽使,没看见老子脸上全是包黑子的口水吗?
赵祯开始明白,作为一个皇帝,他的婚姻是附属在政治之上的,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这份觉悟让赵祯不再折腾,开始安分守己地做他的皇帝。
皇帝本分了,天下也就安宁了。臣子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时间一天天流逝,赵祯却发现了另一个危机,他体内的精子和他一样暮气沉沉,活跃不起来,无法抵达温暖的另一个河岸,即便到达了,也没能变成一个带把的大胖小子,即使是一个大胖小子,也不幸早年夭折。
嘉祐三年时,四十八岁的赵祯仍然没有一个儿子,他的江山和帝国随时可能旁落外人之手。
没有谁对赵祯的境遇表示半分同情。对于北宋的帝国文人们来说,只要帝国的江山依然姓赵,他们的幸福生活就算买了长期保险,接班人,那是必须得有,不管他是不是赵祯的儿子。
他们没有时间来等待赵祯的努力,进入嘉祐时期,确立帝国的接班人,就成了帝国文臣武将们最为关注的问题。
他们纷纷向赵祯发难。
第一个向皇帝开炮的是范镇。
在名臣云集的嘉祐时期,华阳人范镇只能算是不入流的二等角色,虽然在嘉祐年间他的官已做到了知谏院,但如果不是在帝国继承人的问题上老范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话,他可能永远消失在历史的海洋中。
范镇的牙口好、耐心足,大有不撞南墙头不回的意思。在嘉祐二年,他一连就继承人的问题上了十九道书,时间跨度有大半年,保持着让赵祯每星期一上班就收到一份请愿书的频率。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这事老范头发全白了。
赵祯面对老范的连环攻势只能选择被动性防守,把范镇调离知谏院的工作岗位。
事情当然没完,嘉祐三年,更狠的角色又站出来了。
除了包拯还能有谁!

翻开这位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青天的生平,你会发现,包拯能够在真实的历史中名垂青史,倒并不是如民间传说中的那般断案如神。“包青天”在开封府,也只干了短短一年,没办过多少刑事案。而他的辉煌政绩,其实用一个字就能概括——谏。
包黑子为官二十多年,遇神谏神,遇佛弹佛,无论你是谁,只要有错,他就敢谏敢弹。
在包龙图的个人文集《包拯集》中,收录了他一百七十四篇奏议,其中五十多篇是弹劾本朝重要官员,被公开指名道姓的有六十多人。
当时人们都已经给他起了第二个名字——包弹。
包弹甚至从一个名词变成了一个动词,一个文化俗语和流行用语,官员们那时见面,常用的一句问候语就是——嘿,哥们,最近你被包弹了没有?
当谏官能当到包拯这样水平的,史上只有一个人能和他并肩齐美,那就是唐朝的魏征。
老包这次为节约办公用纸,报告懒得写了,直接在朝堂上开门见山。
老大,帝国继承人的问题,我们也不知在你耳边念叨多少回了,你老是推三阻四,到底是什么意思(东宫虚位,数有言者,未审圣意何久不决)?现在的帝国就像一部脱保的法拉利,出车祸了咋整?你这样对得起先皇列祖列宗吗?
赵祯刚喝下的一口铁观音一下全喷出来了,包黑子你他妈的也太不仗义了,当着这么多员工的面狠踩我赵祯的痛脚!一怒之下的赵祯把茶杯摔了个粉碎。
包拯,那你看谁来当太子?你来定好了(卿欲谁立)!
朝堂上下一片哑然,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包黑子抬起头,口水又漫天地朝皇帝奔去——你问我立谁,啥意思?怀疑我想谋逆?立太子,那是整个帝国的利益,是为我老包一个人吗?你没儿子,我今年快七十了也没儿子(包拯之子五年前已病逝),我以后能沾新老板多少光!我是为我个人的私利吗?就算你今天杀了我,诛俺九族,立太子的事也得摆上台面,有个说法(臣为宗庙万世计耳,陛下问臣欲谁立,是疑臣也。臣行年七十,且无子,非邀后福者)。
包拯洪亮的声音在朝堂回荡着。二人的目光狠狠对视着,努力用眼神杀死对方。
有这样不怕死的大臣,赵祯有什么办法——当然包拯也不用怕死,因为在北宋帝国,还没有冲撞皇帝而被砍头的文臣。得罪皇帝,顶多不过去海南旅游两年。
仍然是赵祯眼神先投降,开始流露出更多的乞求(老包,再给俺老赵一个机会,让俺再试试,最近武夷山老道开的那副中药很不错)。
包拯心一软,想起了自己每每下班回家,坐在空荡荡客厅中的孤独与凄凉,给了赵祯一个台阶下,把话题转向宫廷吏治等不痛不痒的话题上,结束了嘉祐三年北宋帝国君臣间最为激烈的一次交锋。
不要以为这种事只有千年难遇的包青天敢做,在嘉祐三年的北宋文人中,只有更狠,没有最狠,赵祯手下的文臣们紧跟在包黑子的后面,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向他们的皇帝“下着黑手”,目的只有一个,刺激老板解决帝国继承人的问题。
当年,赵祯想给张贵妃的伯父张亮佐搞个宣徽使的官做,除了遇到包拯的口水外,殿中侍御史唐介(字子方)也是“动物凶猛”,包、唐二人合力,赵祯当然招架不住,只有找帮手和借口,说老张任职的事情可是中书省通过的,你看文丞相的签字是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的。
唐子方说那就是文彦博的错,我要弹劾他。
唐子方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当廷弹劾北宋帝国的当朝宰相文彦博,言辞相当激烈,大意说,文宰相当初在四川的时候就经常贿赂后宫太监嫔妃,靠着女人们在枕边给皇帝吹风才坐上了宰相的位置,今天又主动要舔张贵妃白嫩的屁股,巴结着给皇帝的准老丈人升官加爵,实在不配坐在宰相的位置,强烈要求“小人”文彦博下课。
最初和包、唐等人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谏官吴奎一看老唐把事情搞复杂了,战火烧到了素来比较和善的文宰相那里,搞不好伤了政府部门和监察系统的和气,对今后的工作大大不利,于是出来拉架,当和事佬。
唐子方眼已经杀红了,敌友不分,说吴奎你作为谏官竟然墙头草两边倒出来当好人,老子连你一块弹。
朝堂上被唐子方搞了个一地鸡毛。
一番乱战后的结果是,张尧佐最终没做成宣徽使,而文宰相和吴奎调离当前岗位,包、唐谏官集团大获全胜。
但老唐在朝堂上撒泼四处乱咬人也让皇帝觉得太有损帝国官员的形象,很快也把唐介贬出京城任地方官。
唐介走得很潇洒,他知道他带走的,是“直声动天下”、“真御史必曰唐子方”的一系列美誉。
而东京,他唐介还会再回来的。
嘉祐三年,唐介果然真就回来了,坐在了知谏院的位置上。
当年的话题人物准国丈张亮佐早已去世,而唐介的臭嘴仍然犀利。一日,赵祯与唐介办公闲暇,提起了当年的事,赵祯有些感慨地说,子方啊,当年你们极力反对我重用老张,说如果老张把持朝政的话,我就可能会做唐明皇,而老张就是大宋版的杨国忠,恐怕言过其实了吧。
唐介鼻子冷冷一哼,说我当年打的比喻打错了,你怎么能和唐明皇相比呢?
赵祯说咋不能,唐宗宋祖我比不过,比个唐玄宗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唐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说唐明皇重用外戚导致了“安史之乱”被赶出长安尝到了苦果,可是他的儿子李亨帮他平复了兵乱,将大唐的江山沿袭了下来。可是老板,你有儿子吗?没儿子不要紧,现在你有继承人吗?
这句话太伤自尊了!赵祯的脸顿时从红到白,从白到紫,从紫到青。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百姓,他会提起杀猪刀和唐介拼命。但他是皇帝,北宋帝国的皇帝,所以他只能忍。
最后,连老弱病残半退休干部也欺负到赵祯头上了,韩城人张杲卿(张升)在嘉祐三年已经六十六岁了,身体也不好,处于半退休状态。赵祯是个很关心员工的老板,有次想起了张爱卿,特地派人请其进宫拉拉家常。赵老板说老张啊你年龄大了也是孤寒之人,有空常进宫来坐坐,陪寡人聊聊天。
老张吃错药了,屁股立即从板凳上弹起来,声音同样提高了八度。
我哪里孤寒了?我有家有室有儿有女,家族幸福,不知道有多团结和睦,倒是老板你快五十的人了,儿子都没一个,儿子没有不要紧,关键是连接班人都没确定,皇宫这么大,大概能亲近的只有张贵妃了。你才是孤寒之人哪!
赵祯无语了,据说老张走后赵祯跑到张贵妃那里,把张升欺负皇帝的话转述了一遍,二人抱头痛哭,张美人的假睫毛都哭掉了,在空中飘啊飘啊,一如赵祯那颗无助的心。
在一片反对声中,时任天章阁待制兼知谏院的司马光无疑是温和派,他看出了皇帝的痛苦、无奈和不甘。司马光没有像包、唐那样单刀直入,而是和风细雨,在谈到继承人问题的时候,司马光显得随意和轻松,说老板你现在四十多岁还很年轻,儿子肯定是会有的,只不过帝国没有继承人员工们心里不踏实,老板你可以先在家族子侄里挑一个出来作为后备干部——后备干部嘛,有时候也只是后备而已,新王子出世,先前的后备打发回家,该干啥干啥。
这也是一个两全之策。
赵祯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听起来还算顺耳的建议。但嘉祐三年的他,依然没有放弃床笫上的努力,一度还认为宫中女人的肚子过于娇贵,揣不住龙种,于是去民间找了十几个乡间女子进宫,希望最后的奇迹还能发生。
赵祯还有机会吗?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人们在嘉祐三年夜色笼罩的东京皇宫传出的乡女的微微呻吟声中看到了一个老男人有些乏力的奋斗。
到了嘉祐七年,无奈的赵祯终于放弃了挣扎,接受了帝国文人们的建议,之前的“后备干部”——堂兄赵允让的儿子赵曙被立为皇太子。
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宋仁宗赵祯病逝,终年五十三岁,这位感情丰富、善良仁厚的帝王,一生都在向周围的人付出和妥协,为成就一个繁华盛世而牺牲自己,而历史给他的回报却极少。今天大家都在迷醉于颂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人们也记住了他统治下的那些文化巨匠和顶级文臣——司马光、欧阳修、苏轼、王安石、曾巩、柳永、沈括、包拯等,而很少有人会记得苦命的孩子赵祯,即使记住,也只记住了他过去和一只狸猫的关系,或是被西夏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丑事。
嘉祐三年是后世公认的庆嘉盛世中最平淡的一年,太多伟大辉煌的名字度过了他们平静的一年,而那位“拗相公”王安石在嘉祐三年的进京,在后来两三百年的时间里,被很多人认为是太平盛世中的妖星出世。有道是:
洪太尉误放妖星,
拗相公终入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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