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相处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吵架是不被重视、却又时常要考的章节。被误解、被冒犯、被侵害权利的时候，谁不想效仿诸葛孔明，面带微笑舌战群儒，优雅输出也能大杀四方，或是像《九品芝麻官》里的“吵架王”周星驰，碎嘴骂人如同噼里啪啦的鞭炮，让对手根本插不上话。但现实是，吵架没发挥好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吵架的时候没说出口，吵完越想越气”“刚刚怼得不够完美，现在被拉黑了还想再多骂几句”，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哑巴吵架选手，情绪一上头就大脑空白泪失禁，只能在午夜复盘时暗恨自己嘴笨。一般不吵架，除非忍不住作家梁实秋把吵架视为一种艺术，写下“骂人是一种高深的学问，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试的。有因为骂人挨嘴巴的，有因为骂人吃官司的，有因为骂人反被人骂的，这都是不会骂人的原故”。[1]在豆瓣「吵架没发挥好组」里，聚集了超过36万的“事后诸葛亮”，我们统计了组内一万八千篇正文及其评论，每一篇帖子都是对这门高深学问的研究实录。如果把吵架作为观察当代年轻人情绪触点的一个切口，最让人好奇的是，有什么值得人们吵起来？总的来说，吵架的导火索，离不开三大雷区——话题敏感、行为恶劣、态度冒犯。让人“一点就燃”的引战关键词里，结婚/彩礼、人身攻击和开玩笑排名前三。 恶劣行为不能忍是文明社会的共识，但和侮辱、插队、性骚扰等行为不同，乱开玩笑这个隐性的恶常常被人忽视。有人单身变胖，被同事“关心”是不是怀孕了；有人毕业不想考公，舅舅当面调侃“我看你是考不上，不是不想去吧”；还有人每次拜年都要经历一回“亲戚说我又胖又丑，还说越亲的人才会说实话”。没有边界感的“玩笑话”不仅伤人，还自带“开不起玩笑，真矫情”的枷锁，最容易让人憋一肚子气。除了被玩笑暴击，还有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倚老卖老这些陈腐观念前来冒犯。“我爸，极度大男子主义一人。今天我和我妈包包子的时候我爸我弟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说凭什么女的干活男的歇着，我爸说应该的，男主外女主内。‘都现代社会了，夫妻两个人都在工作赚钱，你赚得还没我妈多，自己心里没数？’ 以上是我内心 os，我爸已经打起呼，生气。”从引发骂战的地点和事件来看，在家里吵架和打游戏时吵架发生的频率最高。把两个要素叠加起来，就是所有人都经历过的，在家打游戏吵到了妈妈的眼睛。 有人和利益的地方就有矛盾，因此，吵架通常酝酿于我们和人接触得最多最久的地方、爆发在利益冲突最密集的事件上。比如在大多数人两点一线的家、学校、公司，接触的就是生活中联系最紧密的一群人。再比如打游戏开黑的时候，两队人马分别结合成短暂的利益共同体，谁掉了链子都要遭到队友的一致问候。诸如排队被插队、在超市被偷了购物篮里的菜、公交车上被要求让座、遛狗遇到不栓狗绳的狗挑衅……遇到这种情况，就好像走在路上被陌生人打了一拳，莫名其妙地被侵犯了个人利益，情绪当然瞬间上头。一个有趣的发现是，普遍意义上的欢庆场合，也是吵架的火力焦点。过年、相亲、婚礼、聚餐，既充满温情，也暗藏冲突，旧恨新仇都交织在久违的寒暄中，就看当事人有没有勇气打破表面的祥和气氛。“今天参加同事婚礼，仪式结束，其他男同事都等着整蛊新郎，最后被新郎的舅舅挡着没有整成。当地婚闹真的很过分，把新郎绑树上，衣服里倒进雪碧可乐生鸡蛋。我们饭桌上有个女生说‘真是的，就结婚这么一次还不让乱’。我可真怂，没有怼，只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太气了，这次吵架又没发挥好观察当代年轻人的情绪雷区，除了看吵架的地点和起因，还要关注每一场争执里具体的人。豆瓣「吵架没发挥好组」里，提及最多的争执对象都来自亲密关系，朋友、妈妈和男朋友最容易引爆情绪。非亲密关系中，领导、同事和客服最常让人受气。倒霉的时候，断绝来往的前任都会冒出来恶心到你。 美国知名咨询师朱迪斯 · 莱特与鲍勃 · 莱特夫妇在合著的《如何正确吵架》一书中，将亲密关系日常生活中的争吵分为15类，包括推卸责任、家务琐事、财务纷争、原生家庭矛盾等议题 [2]。亲密关系里的吵架，往往最复杂、最牵动情感，发挥不好才是常态。“背景是我有甲状腺方面的疾病，最近发现老公做了一系列让我极其不开心的事情，我合理表达不开心的感觉，他觉得我爱斤斤计较，不觉得自己有丝毫错误。今天早上给我发了一个视频，内容大概是说，甲状腺有问题就是爱纠结。我特别讨厌他拿我的病说事，发这种视频让人看了特别不舒服，意思全是我的错，他没一点问题。我该怎样回怼？”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没发挥好的吵架里，和妈妈吵架的次数大于爸爸，和男朋友/老公吵架的频率大于和女朋友/老婆吵架。如果把吵架理解为表达自己的需求、试图改善一段关系，那么，更困扰这代人的人际交往命题，发生在自己和母亲、自己和男性伴侣之间。如何处理与父亲的关系、如何解决与女朋友/老婆的冲突，这些问题则更少在社交平台被展示出来。在现实情况中，做了两季离婚综艺《再见爱人》和《春日迟迟再出发》，制片人刘乐也发现，男性在婚姻情感里的困惑和需求，常常被“矫情”“不爷们儿”的人设枷锁所困，不能自然地暴露出来。[3]而不论男女，不会吵架都是这代年轻人的通病。 吵架没发挥好，可以从内外部找原因。内部是指自身的性格特点、情绪状态、经验技巧，外部是指对手的实战表现、现场环境、争吵可能带来的后果。自己性格“包子”、缺乏经验、对方蛮不讲理，是排名前三的吵架失败原因。有人一吵架就控制不住地结巴，手抖得像《狂飙》里第一次逞能替人出头的高启强。有人只要被厉声骂了一句，就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冒眼泪。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是由于情绪脱离了理智和平静的最佳区域，在高位的兴奋状态和低位的抑制状态之间游走 [4]。只有让情绪回到中间状态，才能有效输出。还有一些常见的情况是，遇到不讲道理的对手，怎么吵都吵不赢；争执的对象权力地位更高，令人顾忌吵架的后果；在公共场合，不愿意因为争吵引来围观。“拿快递碰到不讲理的女性护儿，在我反复解释下仍旧表示我应该让着小孩，听到这我已经明白再争执下去无意义，这是个不讲理的太后加太子，以及对方嘴脸逐渐癫狂像个疯子，让人十分害怕。我最后一边说“对对对都是您对都是我错”赶紧跑了，不知道这个孩子在这位母亲的全面爱护下会成为什么样子。”科学吵架，分三步走在所有不会吵架的理由里，最需要解决的是不敢吵。人们通常认为生气是一种需要规避的负面情绪，日本作家福田健却提出，生气的目的在于改善现状，解决问题，所谓生气的人，就是拥有问题意识的人 [5]。从这个角度看，忍耐不是美德，生气才是。吵架作为表明生气的一种方式，可以直接地揭露问题、推动矛盾解决。但是，吵架也有失去理性、激化矛盾的风险。所以，既要培养吵架的勇气，也要掌握吵架的技巧。科学吵架，要分三步走——思考吵架的必要性、明确吵架的目的、把握吵架的对策。 吵架是一场博弈，是否开战取决于是否能从中受益。遇上欺软怕硬、得寸进尺之徒，或是一犯再犯、令人忍无可忍之事，有必要通过强硬地表明态度，化长痛为短痛。如果面对的是纯粹的杠精、胡搅蛮缠的无赖、故意找麻烦的领导，首先要做的是冷静情绪，衡量投入这场骂战的精力值不值当。在这种情况下，远离是非、“不与傻瓜论长短”往往才是明智的选择。如果确实有必要吵，接下来就要明确吵架的目的。争吵是为了有所收获，而不仅仅是表达反对。解气固然重要，解决问题才是根本。为了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在选取吵架策略的时候，就要因人因势而异。面对逻辑型选手，要摆事实、讲道理；面对“祖安”型选手，大可气势强硬地直接回怼；面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熟人，不愿意撕破脸，就照猫画虎：“提供几个阴阳人的思路： ‘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哎呀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别往心里去哈’‘你别和我计较啊，我真没那意思，别多想’， 假装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说话就完事儿了。”至于发表诸如“不 PUA 怎么追女生”之类恶臭发言的猥琐男，不用细想，直接重拳出击。 图片来源：豆瓣网友@ 可爱的小鱼酱如果冲突已经上升到光靠嘴战无法摆平，就应该及时变换作战方式。其中，投诉、报警、拉黑是当代年轻人最常用的三个招数。 具体来看，这些应对矛盾的行动可以分为积极行动和消极行动两类。积极行动，主要靠的是法律手段。遇到无良的商家、嘴欠的同事，投诉和报警才能精准打击。对于一些无法用法律手段追究、多年来耿耿于怀的往事，及时寻找心理医生咨询开导也是一种积极路径。“十年前的事了，我一直记得，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怼回去，很憋屈 。昨天晚上又梦到了她，在梦里她还是欺负我，我终于勇敢一回在梦里和她打了一架。”消极行动，简单来说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拉黑、分手、搬走、辞职、绝交、退群……在情绪冷静的情况下，意识到继续纠缠不会带来结果，不如放下狠话就走，不给对方回嘴的机会。要知道，吵架永远只是手段，服务于一段健康的关系。当这段关系只剩下内耗，吵架最过瘾的时刻，莫过于你终于不再顾忌情面，勇敢捅破塑料关系带来的束缚，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然后潇洒离开。